空巷

CH.07


「为什么要怕死呢？死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多解脱啊。」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哥哥不会有遗憾吗？」

「所以说你是你，我是我嘛。你不明白我的想法，我也不明白你的啊。」



张伟放下手机，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在医院和王嘉尔的谈话不欢而散他并没有感到意外，自打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自己和对方是聊不到一块儿去的，本来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可王嘉尔偏偏硬是要制造交集，他本着能应付就应付过去的态度也没有加以阻止，等到不能应付的时候他才觉得这整个的过程都是相当莫名其妙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这样较真呢？

他又重新拿起手机，陷进软塌塌的沙发里。

王嘉尔给他发了一长串的语音，但是他懒得去点开来听，不想理会。他觉得王嘉尔还是不要和自己有交集比较好，毕竟玩不到一块儿，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何况人家大明星也没那个美国时间来经营这种关系，所以何必呢。

他点开何炅发来的消息。

【嘉尔说你不回他的消息，他很伤心。】

【哎呦这也能打小报告啊？劳烦何老师您操心了。】

张伟将手机塞进沙发坐垫的缝隙间，起身向浴室走去。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那样了。和狐朋狗友鬼混，写一些永远也传唱不了的歌，玩着没什么人欣赏的音乐，打点零工，有场地的时候就尽兴地演出一回，无人问津的时候就窝在家里长草发霉。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至少他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最奢侈的事情。

继而他又想到了王嘉尔。他很早就和何炅说过，那些偶像歌手表面看着风光，没准内心也是个抑郁的主儿。偶像都是符号化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在观众面前唱的歌，说的话，甚至是做出来的一举一动。他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所以他拒绝了任何想包装他出道的邀请。

他和王嘉尔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而且你瞧。他想道。跟我做朋友，没准哪天就把命也丢了。

所以真的何必呢。

他自认为不是个绝情的人，虽然朋友圈算不上大，但他一般不会拒绝别人想要和他打好关系的想法，多交几个朋友不是坏事，尽管交心的始终就只有那么几个，但毕竟现在干点什么事都是需要朋友的，帮忙或是撑场面，终归不是坏事。

但是他受不了别人太过靠近他的安全区域。也不能接受别人对他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指手画脚。王嘉尔显然已经越界了。他不想走出他的舒适带，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来靠近它。

说到底，为什么要有人来管他想不想死呢？

他觉得除了带给自己生命的父母以外没有人有资格在这件事情上对他做出评判。

张伟关掉热水器，裹上浴袍走回了客厅。

所以清闲真是要不得。他想。人一清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总是会在这种时候自己跳出来似的，要不然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喜欢在洗澡的时候思考人生呢？

他将手机从沙发缝里掏出来，王嘉尔又给他发了一大串语音，最后是一条文字信息，猝不及防地就让他给瞧见了。

【张伟哥哥，下周三我会去看你的演出的。】

他想了想，觉得看到消息了不回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回过去一条。

【那就来呗，有人捧场当然欢迎了。】



第二天他呆在家里休息。

尽管已经清闲了一天，但之前连续两天的演出还是让他觉得有点累。他本是想约郭阳王文博把周三的曲目给练一练的，又觉得他俩反正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加上也没有新歌，演出前过一遍就差不多了，何况他也不想看到王文博八卦的眼神。

周三是个主题日，名为Punk Day的拼盘演出，据说还会有国外的乐队作为嘉宾出席。张伟一开始是不想接受邀请的，一来他也没觉得自己的音乐有多朋克，二来主办方给的演出费实在少得可怜，估计预算都用来请外宾了，其他乐队都是凑数的。

但是他后来又想，主题日听起来多洋气啊，既然什么Metal Day或者Core Day的更轮不到他，那Punk Day也是可以参与一下的，毕竟他的偶像也有搞朋克的，这标签贴得不冤。

然而被主办方告知他们是第一个出场的乐队时他还是有想过罢工，这拼盘演出第一个出场性质就和暖场差不多，自己虽算不上什么腕儿，但也好歹在北京地下摸爬滚打十几年了，这安排说出去怎么可能让人信服。主办方好生相劝，说是这个主题日邀请的乐队多是在校大学生，嫩着呢，镇不住场子，第一个推上去结果观众全跑了谁来负责？张伟想想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这朋克不就是小年轻爱耍的玩意儿吗，别瞧一个个看着比谁都酷炫的模样，真要让人家打头阵指不定会不会腿软呢，自己身为前辈，照顾一下人家大学生是应该，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想曲目的时候是把前几天一直盘算着想唱的《Sugar Ray》也放上去了的，但郭阳反驳他说JAMC又不是朋克在朋克日唱并不合适，何况他都没找个合适的场地练过，也不怕车祸。张伟一想也对，就将那首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遍的歌给划了，把自己的《Punk Boy》给填了上去。

在家休息的时候他听了一天的歌，音量开到正好算不上扰民的程度，自己像个瘫痪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地跟着哼两句，哼着哼着就又嫌弃起了自己的嗓子。

其实他喜欢的风格还挺多的，只是他自己都不适合玩罢了。

比如说Limp Bizkit，他也喜欢得不得了，曾经循环了一整个星期然后兴致高昂地跑去跟郭阳说，要不下回试试唱《Break Stuff》吧，多牛逼啊。郭阳当即白了他一眼，行了吧，您要唱这歌那饼干可就真的软了。

张伟百口莫辩，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这天他在沙发上装了一天的残废之后又给郭阳打了个电话。

“队长，现在改歌还来得及吗？以前没唱过的。”

“您是我祖宗，您先说。”

“好嘞，我一会儿就把谱子给你和王文博发过去哈。”

没等郭阳回话他就挂了电话，从沙发上翻身下来开始扒谱，扒着扒着就开始觉得，在心血来潮这件事上，自己或许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毕竟有的时候想法来的就是这么快，拦都拦不住。

关键是有这帮兄弟愿意为他的心血来潮买单，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福。



快睡下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才发现是王嘉尔。

“哥哥，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呢？”对方相当单刀直入地问他，听起来很是不开心。

他自认向来是个直言不讳的人，但每当对方问得过于直接的时候，他又不是那么愿意把真实的答案说出来了，于是糊弄道，“在外面呢，不方便听语音。”说出去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哥哥，我是真的很关心你。”王嘉尔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的回答，顾自说道。

张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再度开启了敷衍大法，“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您喽。”

“我觉得哥哥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王嘉尔的语气相当认真，认真到让张伟想挂断电话的地步，“没有人会不怕死的，哥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唱歌，不能抽烟，不能泡吧，很多哥哥喜欢做的事情就都不能做了。”他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而且，怎么说呢，我想很长的时间看哥哥，所以我希望哥哥能一直好好的。”

张伟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想劝我，至少换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他说，“你想看我活着，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要为了这个而活着呢？你又不是我爸妈。”

又是一次即将不欢而散的谈话。他想。果然是合不来的。

那么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呢。

“行吧，您赶通告也挺累的，早点睡吧。”他说，“要不您经纪人该念叨了。”

【未完】